“梅艳芳、张曼玉、汤唯的旗袍,是电影让她们穿上的,不是我”

2020年09月28日 阅读 3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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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 年,在芬兰举行的世界美学大会上,第一次开设了「东方美学」的专题。而这种当代词之下的,是一种关于美的恒动感知。
叶锦添,被很多人称为「东方美学第一人」。而他在出道时的师父朴若木,却少人知晓。

1987 年,李碧华的小说《胭脂扣》被改编成同名电影,由关锦鹏执导,张国荣、梅艳芳分饰男女主,嘉禾创始人之一的许冠昌担任制片人。这样的时代顶配不靠特效,纯以氛围包装商业化故事,倒也成就了另一种颓废的港味。

名妓痴缠,一顿烟霞永诀
阔少梦醒,安眠药散偷生

梅艳芳靠着女鬼「如花」成功出圈,成了金马、金像、亚太的「三料影后」。电影也让「朴若木」这个名字开始被业内熟知。他是《胭脂扣》的美术执导,拿下了当年金马奖的最佳美术设计。而在金像奖上,败给了张叔平的《倩女幽魂》。但不重要,那年他才 20 出头。

右一:朴若木

30 多年过去,他在圈内的地位已无法撼动。十一次入围金马奖最佳美术设计、造型设计,五度获奖。《阮玲玉》、《红玫瑰白玫瑰》、《天浴》、《色,戒》...都是他的作品。今年,他又在陈冲导演的电影《英格力士》中担任制片人、监制、艺术指导。

他在微博上说过这样一段话:“有人问,我的工作是干什么的?简单地说,好比我要把一张痛苦扭曲的脸放在一张病床上和放在一个马桶上的分别。在虚无里,人性很难表现,放一块钱进去,人性就开始出现。”

只说美术指导,对他的工作概括得未免窄了些,好像只是负责画面好看不好看、美不美。但其实他要做的是通过电影来创作一种感觉。用视觉创作所有关于外在世界的感觉。

80 年代末的香港电影被吴宇森推到了全盛时期,要是那时候有热搜,《英雄本色》肯定常年登榜,一只飞舞的鸽子都是一种时代符号。而与之鼎力的还有打牌的王晶、打江湖的徐克、打人的成龙...《胭脂扣》这种阴郁气质的电影,倒像是快节奏的紧绷环境里的一口呼吸。

朴若木在《胭脂扣》制作过程中,同时也在许鞍华执导的《书剑恩仇录》、《戈壁恩仇录》中做着艺术执导。
而在那之前的几年里,他还是个剧照摄影师。

想要通过色彩来呈现一种氛围,甚至情感,在那个靠着单色调的胶片年代,是一件很难的事,冲洗不同颜色远远没有现在电脑后期那么容易。但在《胭脂扣》里,他基本把能代表中国的颜色都用上了。

视觉艺术专业基本成了他的思维 DNA,通过视觉来唤起其他的感觉,是他要做的事。看到食物想吃,看到旗袍就能回到民国时期。
看见就等于相信,当然是件难事。

拍一部电影之前,他会先去布料市场看看,那会构成他整个世界的笔触和色彩。比如,在《胭脂扣》中,大部分的服装布料都采用的「丝质」,在灯光之下,人物会和周边的背景融合在一起,这是一种圆边效果,是一种仅靠视觉就能呈现的氛围和情调。

而在这之下,一面墙纸、一杆烟枪、甚至是衣服上的纹路,又是视觉的瞬时刺激下的深层心思了。比如片中如花的那一件蝴蝶、蜻蜓图案的旗袍,就是朴若木的私人情感。它源自汤显祖的歌词,「深不成宽,死人化蝶」。

1992 年,《人在纽约》上映两年后,关锦鹏和朴若木再度合作《阮玲玉》。当时剧本原以梅艳芳为原型创作,但筹备两年后,梅终究还是辞演。张曼玉的「替补」出演,成功让她摆脱花瓶人设,拿下金像、金马、柏林、芝加哥、日本影评人等多个影后。而朴若木再度拿下最佳美术执导、最佳造型设计。

除了时空交错的叙事手法,阮玲玉与张达民、唐季珊、蔡楚生三人之间的恋爱关系,小虫的电影配乐...黑白与彩色、现在和过去的虚实之间,都是眼见心知的光鲜和冷清。

《胭脂扣》里用到的是圆边手法,《阮玲玉》则是结合了版画的概念,利用了勾边手法,无论是衣料的硬边,还是阮玲玉的眉形,都是非常突出、锋利的。这很容易让视线集中在主体人物上,情绪更加直接。

这也就成了朴若木在这部电影开始时立下的命题,「90 分钟的张曼玉」。他要让观众在整部影片过程中视线一直集中在「阮玲玉」这个角色上。比如其中有一件旗袍,就是采用的 Paul Klee 在 1938 年的一幅作品。因为看到的时候眼皮跳得厉害,视线完全无法离开,朴若木就将其做成了旗袍。

这完全符合一种解读下的阮玲玉,她想要心上人的关注,贪一点儿依赖、贪一点儿爱。

除了诗词、绘画来为服装创造灵感,旧照片、老电影都是他的参考资料。这也适应了当时香港电影的成本问题,整个布景也就成了一个 30 年代的电影片场。

看见就等于相信,朴若木为此做了很多。

而在 1994 年后,朴若木基本暂停了电影的创作。只拍艺术片不接商业片,是他的坚持。他开始在香港城市大学担任多媒体讲师、广告制作艺术指导,渐渐淡出电影圈,直到李安找到他。那是直到如今都饱受争议的《色,戒》。

就像一提到老上海,大家就会想到旗袍、少奶奶打麻将、夜总会一样,视觉上观众也好像习惯了那种纸醉金迷的浓郁色调。但朴若木在暂别影坛 10 年后,做了一次冷处理。

今年 4 月,朴若木在微博上接连公布了很多《色,戒》创作过程中的资料。很多场景的灵感都来源于绘画作品,而王佳芝的造型却是来自一张不确定原型真实身份的老照片。

和《阮玲玉》里打眼的张曼玉不一样,《色,戒》中的汤唯从头到尾都穿着蓝色,它没有杀伤力,甚至没什么存在感,但出现的频率高了,也会不刺眼地慢慢拉着观众进入背后的复杂情绪。深深的话,浅浅地说。

“我不说大家有没有发现《色,戒》里汤唯全部穿蓝色衣服?光为这件事我跟李安吵架吵很久。李安问说为什么每一场戏都是蓝色,我告诉他观众不会发现的,然后我的方法就是我不再跟他解释了。”

如果说《胭脂扣》是朴若木写意的表现主义的话,《阮玲玉》就是一个虚实的过渡阶段,到了《色,戒》这里从美术角度而言已经极度写实了。

无论造型、服装、布景、道具、色彩上,都是越真实越好。他甚至从几万张真实图片资料里,找到符合预期的,拼凑出了王佳芝的人生。

在 2018 年金马影展开设的「大师课」上,朴若木说了这样一段话:

“色彩有感情色彩和个人色彩...以前胶片时代只有七个灰度,现在数字时代有二十四个灰度,技巧不一样了,但我们要看的是思想的高度,我认为电影的进步是思想的进步,而不是技术的进步...艺术最大的价值还是在于内在价值,它不是一种迎合,而是有东西在里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