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枫走进来的时候，身上没有“萧景睿”或“薛千山”的影子，他更洒脱，更直白。对于电影、电视剧以及行业内的思考，程枫直给答案，不绕弯儿。他说没有一部电影，是必须要看的。如果一部电影 20 分钟看不进去，就不用看了。他认为演员们的表演节奏要加速了，最起码不能总让观众在观看的时候自己提速吧……这种思考和果断，很像他上学时的系主任吴洪林。

上海戏剧学院毕业后，程枫曾留校当老师。离开上戏后，程枫出来拍戏，遇到的事都不算顺利。当时，他在广西拍剧，拍得很不舒服，跑去桂林玩儿，散心的时候，犹豫要不回上海继续当老师，以后有机会再当演员。他在小旅馆里，给吴洪林发了短信，吴先生直接打回了电话，说 “我坚决反对！你想也别想！你胡闹！你想得美！世界上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事！你的想法过于浪漫！不现实！你这个想法肯定是错的，绝对不行！” 电话挂断后，程枫再没有说回上海，没多久接拍电视剧《神雕侠侣》，他留在北京，又接连拍了《琅琊榜》《法医秦明》等作品。

去年开始，程枫开始学习韩语。说自己一点儿都不会，想学学。他找了老师，面对面地上课。生活中，他需要不断吸取新知识，动物学、新科技……这些不必非要与“演员”这个职业相关，哪怕是聊天，也想捕捉新的、有趣的知识点。他好奇未知世界，那是除却工作以外的人生态度。

云端：10 多年前，你拍过几次电影，为什么后面只拍电视剧了？

程枫：前些年，我拍了一部很好的艺术电影，但一直没有过审，后来又拍了一部外国导演讲上海的艺术电影，特别不好，所以决定去拍电视剧。有时候个人追求的东西，并不一定是大家喜欢的，那么一直花力气做那个干什么呢？有一年我生日的时候，还写过一篇文章，叫《究竟为谁而演》。以前老想着要坚持自己的艺术追求，可是细想那些东西观众是真的爱看吗？那些被“鄙视”的商业片，我想有本事先演一个，别老是好高骛远，所以后来就拍电视剧多一点。

云端：你认为演员是需要一个“台阶”的吗？先有一定的受众，被大家看到，才有更多选择的空间？
程枫：是这样的。一直走艺术电影的路线，还被大家知道的演员就那么几个，很多人开始拍电视剧了。有一位演员叫成泰燊，他曾得过南特影帝。他在节目中说，“我得过南特影帝，我跟王小帅拍过《左右》，但是观众知道我最多的作品是《狼毒花》。”

云端：你看电影有偏好吗？

程枫：我现在看一部电影，如果 20 分钟内看不下去，我就不看了。以前看了很多电影，基本上全学习过了，所谓得过奖的大师作品，甚至一些让人看不下去的，昏昏欲睡的电影，很多都看过了。现在我觉得没有必要再忍受这样的东西了。

前段时间，有个学生让我推荐点好看的电影，问我哪些电影值得看。我说，记住一个宗旨，第一，你喜欢的就看，第二，没有一部电影是你这辈子必须要看的。一部电影两小时，可以干很多事情，陪家人也行，坐飞机都到日本了，两小时要是看一部很差的，或你不喜欢的电影，这是什么意思？我现在对电影最高的评价就是，我没有快进，看完了。

云端：你现在再看电影，还会投入进去吗？还是冷静地以从业者身份在看？

程枫：很冷静。

云端：那看电影能带来的快感就少了很多。

程枫：是的。10 年前，我碰到李少红导演，就跟她说过这句话，为什么现在觉得看一部片子的这种快感，慢慢没以前那么……她说，对，现在很难用观众的心态去看了，她也是冷静地看，知道哪好哪不好。我小时候可能还是会对一部电影有期待，有情绪，喜怒哀乐，害怕激动。

云端：现在有没有还能让你产生喜怒哀乐，情绪投射的替代品？

程枫：我想想……还真没有。因为我也很少打游戏。所以你说的还真是一个问题。比如说看书，但看书也不一样。

云端：人是要有一个感情出口的，很多人看电影，也是一种方式。

程枫：是。也可能是让你感动的片子越来越少了，可能很少有。

云端：艺术电影是不是很难被接受？大多数艺术电影都是非常缓慢地开始，前 20 分钟都很难进入状态。

程枫：不是的。好电影，有核心内容跟没有是完全不一样的。刚看完一部电影，叫《阳光普照》，很慢，但是我一点都没有快进，也没法快进，因为你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它有一种暗流涌动的情感。而有些艺术电影，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拍这个电影。

云端：近些年，大众对影视作品的审美提升了吗？

程枫：当然，现在美剧、日韩剧都能看到，国产剧和大家是平等竞争的。

云端：如果再重新拍一部电影的话，你会比较选择哪种类型的？

程枫：如果我可以选择的话，我还是喜欢类型片，有一个明确指向的，可能对更多人会好一点。动作片，当然我也不是专业的，但是我也很喜欢，家庭片都行。文艺片就属于“撞大运”，如果是一个很有名的导演，他找你，你也可能会去，但也不排除出来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是”。

云端：正好说到动作片，你在以前的采访里说过，和表演最相近的就是体育，为什么这么说？
程枫：因为表演是情感、思维、动作和形体高度结合的表现形式，其实体育也是的。比如说举重，看起来是不是特别简单？有劲儿就行，但不是的。据说举重是所有的运动里面技术难点最多的，身体协调性要求最大的。跟你说了举重的要点，怎么悠起来，腰怎么用力，就算听懂了，可能 10 年也做不好。

表演也是一样的，有人觉得读剧本就感动得热泪盈眶的，但让你演出来呢？未必能看得出你心里的感动。现在有不少人很着眼于前期，比如我花了很多功夫，剧本原著读 10 遍，拍之前怎么酝酿情绪，可是后来你怎么呈现呢？最后的一步才是最重要的，观众看到的就是最后的呈现。

云端：什么时候明白这一点的？

程枫：上学的时候还没领悟到。那个时候还是很着眼于前面，觉得我只要感受到了（角色）就不怕，以为我投入了，感受到了角色，我很痛苦，就能演出来了，其实不是。

大概是 2008 年前后，有部戏的导演，原来也是演员，后来他去俄罗斯学导演专业再回来的，所以他对表演的要求很高。有一次，他在现场对另外一个演员说戏，演员就说，导演，这样是不是太“外化”了，太“演”了。导演就生气了，他是完全的学院派，说，“你不想太‘演’，你演了吗？你演一个先试试，然后再说怎么样不演。”后来我也觉得我是不是有时候也会这样，其实，有时候少演一点，对于呈现来说，就什么都没有了。

云端：目前为止，工作中，或行业内，你觉得要过的“难关”是什么？

程枫：有一个是我们要去思考，我们的戏，节奏可以加快了。

云端：节奏是指拍摄的节奏，还是？

程枫：整体。首先，从剧本上，很多国家的剧 16 集，每集的信息量很多，而我们的有些戏可能 10 分钟就说了一件事儿，这10 分钟可能只有一句话是有效的，到下一个 10 分钟，这个人跟那个人还又重复一遍，刚才谁告诉我这个事，这种注水剧要改。还有一个，表演节奏也应该快一点，我们拍于正老师的戏的时候，两年前，他已经开始意识到问题了。

云端：很多年轻观众看日韩剧、英美剧，他们接受的节奏是非常快的，但看我们的一些剧就只能加速。

程枫：对。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于正老师拍戏的时候总说，“语速加快”。因为我们在现场的时候，也有演员不同意加快这个说法，会认为我的节奏就在这儿，说快很奇怪。我其实挺同意要加快的。当时我还在心里想，如果我加快表演的话，大家会不会在看我演的时候，再把速度调回正常来看，大家各自选择。

云端：看剧开弹幕吗？

程枫：开着的。弹幕挺好的。观众当下看到你的感觉，反馈他第一时间的反应，这个是特别重要的。一部电视剧，能要求观众看几遍呢？他们直接在上面反馈好，或者不好，我也应该审视，是不是不好？如果确实不好的话，以后是不是要做改变。

云端：现在有没有非常想挑战的一个能让你再进阶的角色？

程枫：我不知道。在演技上，比如说一个现实类的角色，医生、警察、律师，任何大家能共情的这种。但很多观众还是喜欢看古装或者玄幻，设定离现在的生活越远越好。可能是生活过够了，看够了。

云端：但最近现实主义题材的剧，还是很火的。

程枫：拍得好的话，肯定有人看的。其实《乡村爱情》还是不错的，一开始我也觉得太土了。一直到去年，已经 10 多季了，说是破了吉尼斯世界纪录，是全世界最长的电视剧。我想肯定有过人之处，就看了一眼，确实，它核心的爱情观、人生观是最符合中国人的，是大家毫不费力就能接受的。当然也有问题，比如说大男子主义什么的。反观一些现代剧，白领、跑车、西餐，其实有很多东西是观众不能共情的。

云端：乡村爱情你看了几季？

程枫：11季和12 季。 看完 11 季的时候，我去找了第1集看，那时候还是 4:3 的屏幕比例。第一季拍得比现在要好。很多纯电影的拍法，每一场戏都很短，没有那种长的对话，很严谨、很规整，乡村也很美。其实这些东西只是外壳，《唐顿庄园》其实跟《乡村爱情》一模一样，就那么点事，只是包装不一样。

云端：大学毕业前，你一直都住在上海静安区，对于这个生活了 20 年的城市，你怎么形容它？

程枫：市中心。静安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市中心。我走出家门，左边是上海最大的游泳池，右边是大光明电影院，全上海最好的。再走，是新华电影院，对面是上海电视台，再旁边还有上海杂技场，演杂技的。杂技场对面就是上海图书馆，现在改成上海艺术馆，再走，就是上海美术馆。从我家出来，10 分钟之内，这些东西全都有。

云端：那对于看电影很方便了。

程枫：小时候看太多了。周末、假期经常去看。那时候电影票还是几毛钱一张。它是生活中非常平常的娱乐项目。今天去哪儿？逛街不行，没意思，看电影吧，比较有意思，看杂技也行。

云端：你之前有说过，如果不做演员，就选择研究动物保护这类的工作，你怎么看待人和动物的关系？

程枫：人和动物是平等的。有人可能觉得人类主宰了这个世界，但其实并不是。比如说宠物美容，谁在为谁服务？人们没有主宰动物，世界其实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再平衡。

云端：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对动物产生保护欲？

程枫：我不能说自己可以保护它们，但我对动物特别感兴趣。各种各样的动物，鸟类，特别是爬行类的，蜥蜴都特别喜欢。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想去学点“动物学”研究，不只是倡导保护动物，在这件事情上，我想更多地了解这个学科。

云端：你想学动物学，其实是出于好奇？

程枫：对，好奇。感觉那是一个特别庞大的未知世界。

云端：你现在学的东西并不是实用主义的，包括韩语、动物学，为什么只是自己感兴趣就去学？

程枫：唉？这大概你刚才说的就属于一种替代品。

云端：除了动物学，现在对未来还有什么好奇的事情？

程枫：科技。未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真的很难想象。未来肯定是超出我们想象。我们跟那些专门从事科技研究的人差得很远，可能很多东西我们还在想象中，但其实已经有了。

云端：你害怕科技发展得太快，人跟不上吗？

程枫：关键是人家也不会跟你打招呼，就这么发展了，你没得选择。

云端：到一个陌生城市，你一定要去打卡的地方是什么？

程枫：我会先看一些推荐，别人发的这几个景观是不是吸引我。

云端：吸引你的标准是什么？

程枫：景色，自然风光，人造的也好，我挺喜欢人造的景观，就是自然风光里面，有点人造痕迹的，那是有点反差。如果纯是青山绿水，那对景色的要求太高了。

云端：你不会觉得人造景观和自然风景是违和的吗？

程枫：造得好的话就行。去年在浙江去了天台山，一个叫石梁飞瀑，瀑布上面有一块巨大的石头，瀑布也很高很大，很急湍的。人在下面看，以为是上面是山顶，或是悬崖，但爬上去，发现有一个寺庙，它在瀑布边上，上面的水像溪流，很缓和的，和下面的瀑布不一样。

还有，大海里的灯塔，这种人文的景象我也很喜欢。我拍了很多照片，等下找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