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colas Kempf => La Boétie

2015年，巴黎名店 Camps de Luca 的工坊主管 Arnaud Jourdan 接下了 Nicolas Kempf 工作室，这是巴黎少数活跃了半个世纪的男装定制品牌。

2021年，他和长年工作伙伴 François Coffy 先生共同创立新品牌，以“La Boétie”为名为顾客们提供符合传统的巴黎男装定制服务。

有幸经过他们一位中国顾客的引荐，得以向大家介绍一直以来都让人比较陌生的法国定制，了解他们学习工作的经历和对定制世界的看法。

感谢这位朋友的引荐，也感谢 Arnaud Jourdan 和 François Coffy 先生大方回复我们的疑问。

Arnaud Jourdan 先生（下简称阿诺）能否详细地介绍一下自己？

我是地道巴黎人。出生在巴黎，父母、祖父母也都出生在巴黎。

我祖母是制帽师，母亲是为时尚行业服务的造型师。因此对我来说，从事手工艺是耳濡目染，理所当然的事情。巴黎的时尚文化让人向往，我也梦想进入这个“高级定制（Haute couture）”的世界。

我在 Paul Poiret[1]学习时遇到一位出色的老师，他引导我进入定制裁缝世界。我得承认，学习这一切的初衷是希望在时尚行业中得到优势，但我很快就意识到，定制裁缝才是让我沉迷，驱使我去从事的终身事业。

我忘不了第一次走进 Cifonelli 的工作室：那些我们用来熨烫布料的湿棉布散发的味道，重型熨斗加热、反复使用的味道——这些气味一直伴随着我的职业生涯，直到现在。

我在 Cifonelli 待了大概三年，锤炼自己的技术，然后——David Diagne，之后是 Camps de Luca[2]——直到被任命为工坊负责人。

在被介绍给 Nicolas Kempf 先生后，我决意接任他的位置，继续工坊的运营。

我阅读了你们官网上的履历，你们两位在经历中提到了 BEP 和 CAP 裁缝资格，中国的顾客对此并不太了解，能否简单介绍一下？

BEP（Brevet d’Etudes Professionnel）是一个在法国已经不存在的文凭，但这个文凭证明了在特定职业领域的初级资格。CAP（Certificat d'Aptitude Professionnelle）很相似，但更专注于特定工序。

这是进入裁缝世界的第一步——和大多数手工工作一样，有一个基本门槛。如果这个文凭允许我们称自己为裁缝，那么这个认证主要验证的是使用设备的能力和对工业流程的了解，与我们现在掌握的技能相去甚远。

男装定制真正的“资格”是在多年的实践中获得的，在工作室或裁缝学校，在大师的指导下。没有正式的认证可以证明这一点。裁缝是缝纫行业和手工艺中最艰难和最要求严格的工作之一，我们确信：一生的时间都不足以解开我们这个行业所有的奥秘，因为技术可以并且必须随着时间、裁剪和材料的变化而变化。

这可能是一个问题，因为在法国（还有世界很多地方）"裁缝"和"定制"的名号显然被滥用，这对于不知情的消费者来说不免会引起混淆。

阿诺的工作伙伴 François Coffy 先生（下简称弗朗索瓦）最初从事法律相关工作。是什么让你对传统手工艺产生了兴趣，并最终决定走上新的职业道路？这背后有什么故事吗？

我来自一个完全与古典优雅和定制裁缝无关的环境，身边没有什么人穿西装。然而，我从小就被教育要欣赏生活中的美。

我一直对人类将自然材料转化和提炼到抽象目的的能力感到着迷。

我的父亲是个很好的厨师——就像我多余的体重所证明的那样图片观察他的工作——转化原始食物，将不同的味道、色彩、温度组合……只为了满足我们的味蕾几秒钟。花费一生学习一门手艺，掌握它，精进它——只是为了满足如此短暂的快乐，这对我来说一直是令人着迷的。

我对男性优雅的兴趣可能来自我对老电影的情怀。当我年轻的时候，很钦慕像 Maurice Ronet 或 Philippe Noiret 这样的演员。我会本能地想到《Le Vieux Fusil》（中译名《老枪》）或《On a volé la cuisse de Jupiter》中的三件套、双排扣西装，以及《Zazie dans le métro》中对服饰的精彩演绎。

当我在巴黎学习法律的时候，也同样在时尚中流连，我开始磨练我的品味和对服装、手表和鞋子的认识。自然而然地，我也开始关注这些商品背后的人。

触发我转行的可能是访问巴黎市中心著名的 Charvet。

那种感官交织的体验——就像一个在糖果店里迷路的孩子想要尝遍所有糖果一样。任何来巴黎的绅士都必须去 Charvet 看看。在那之后，我很快就决定投身定制男装。我在一个工厂工作了18个月，存够足够的钱，然后进入由 André Guillerme-Guilson[3] 先生创立的，当时唯一存在的法国定制裁缝学校。

请原谅我的好奇，我注意到你们的妻子也和你们共同工作，你们是在学习过程中相识的吗，她们如何成为你们工作重要的一部分？

家庭是我们重要的组成部分。阿诺和我都是丈夫和父亲，这创造了强烈的纽带，并影响了我们对事业的看法和我们发展公司的方式。

我们在作为"卖家"之前，首先是"制造者"。亲自为我们熟悉的顾客制作每一件西装，自然而然地由我们的妻子协助。这种双重身份是提供最好服务的关键——在顾客和制作他服装的裁缝之间没有中介，没有任何信息的损失。

人们重视个性化服务和良好工艺的体验，但往往低估了工匠在工作中投入的情感价值。顾客知道我们花了多少时间讨论他们的项目，进行试衣，他们也可以想象我们花了多少时间制作他们的西装或夹克——但他们可能会惊讶于我们实际上花了多少时间思考他们，讨论他们的服装或他们关于优雅的疑惑。这段无法衡量的时间可能定义了今天奢侈品价值中最无法忽视的一部分。因此与亲密家人的共同工作就显得更加重要。

阿诺的妻子是日本人，他们在 David Diagne 工作时相遇——她当时正开始学习如何制作裤子。有趣的是，阿诺鼓励她跟他一起参加晚间刺绣课程——当然他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掌握手工刺绣技艺图片

2015年，当阿诺接替 Nicolas Kempf 先生，继承后来成为 La Boétie 工作室的前身，他的妻子很自然地成为工作室的一员（负责制作裤子），使我们幸运地可以在自己的工坊制作裤子，而不是像现在常见的情况一样，把单子发给其他人。

我在完成裁缝学校学习后不久就遇到了我的妻子。当我开始职业生涯时，我很难找到一个优秀的扣眼工人。对这种需求的渴望可以说是我们互相之间的一种挑战，最终她完成得非常好。尽管我永远记得她初次为一件 Piacenza Super 210's 上衣翻领制作米兰眼的时候，颤抖的手是多么地紧张。（当然她出色地通过了这项“考验”）

在你们眼中，传统法国定制的特点是什么，它在定制界中处于什么位置？

定义英国或意大利裁缝的特点相对容易，它们在定制世界中无疑占据了主导地位，那么法国定制则似乎有些难以理解。

我想用一个实例来阐述其本质：Parisian notch，也称为「鱼嘴领」。对于未经训练的眼睛来说，鱼嘴领仅仅是个造型，微不足道，但实际上却是法国特性的一种美妙见证：无法抑制的将精致推向极致的需求。

我的一位导师曾告诉我，翻领切口对于夹克就像微笑对于面孔一样。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理解这句话的深刻含义。这种无法抑制的需要，让看似简单的领子和翻领之间的接缝变得如此美丽而重要。

「为什么要用鱼嘴领？」
「简单地说，因为我们可以。」

完全没有实际用途，纯粹的美学。这是给（美的）狂信者和诗人的一种独特装饰。三条线（领子与翻领之间的接缝，翻领上边缘和领子下边缘）和这三个角度之间的复杂和谐。这无疑会使我们作为裁缝的工作更加艰难，它不能容忍任何错误、不准确或不成比例，但一旦夹克完成，我们得到的满足感是无与伦比的。

这个小插曲说明了法国定制为定制世界带来了什么：精致和对任何细节的持续不断的关注。

基于法式定制的经典款式，你们在现有的轮廓和细节上坚持进行哪些改进或变化？

在我们现有的轮廓和细节上，没有任何事情是偶然的。英国裁缝业以其结构严谨著名，意大利裁缝业以其柔软受人欣赏。

我们的首个挑战就是在这两种特性之间找到好的妥协：保持上半身结构化的权威效果，再加上饱满的袖山，同时减轻内衬重量，以优化舒适度，但必须配合够高（小）的袖窿。

我们对自己解读的鱼嘴领非常满意，我们认为自己找到了好的和谐。

还应该讨论翻领的翻卷，在一些意大利夹克上，翻领的卷曲通常非常低，两个扣子的夹克，甚至会把扣位都卷过去。我个人喜欢它给人的线条感，但随时间的推移，翻卷的幅度可能会发生不可测的、或不对称的变化，影响夹克的外观和穿着效果。

我们的翻领卷曲至少在扣位之上2厘米，并且出于美观的目的，稍微弯曲其边缘。虽然这样使得固定面料变得更加棘手，尤其是当图案复杂的时候，但这使我们能够根据顾客的形体和口味制作更大的翻领（我们建议鱼嘴领子的宽度在8.5厘米和9.75厘米之间，多或少都会显得不雅）。

在侧兜制作上，造型略微倾斜并弯曲，以完美地贴合体侧；我们在夹克的后开叉处添加了两个小硬币，以确保完美的垂坠，我们会用金线以花形绣针法缝制左袖的第三个扣子，但我更想将读者的注意力引向一个经常被忽视的方面：服务。

正如前面所提到的，我们会花尽可能多的时间去了解我们的顾客。我们认为裁缝与顾客的关系远远超过了制作一套西装的简单执行过程。

毕竟，我们正在接触到我们为其穿着的人的私人生活：了解他的习惯，他的好恶，他的口味，他的舒适标准，他的体重变化，他的旅行地点，他的生活方式等。这是一种基于信任和相互尊重、友善，有时甚至是友情的关系。

这种关系是意味着持久的。就像好酒，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变得更好。我们的一些顾客随时都可以向我们询问我们对一些品牌、颜色或配件搭配的看法。他们可以依赖我们，同时他们也是代表我们出品的优雅大使。

所以我们喜欢在喝咖啡或者晚上喝一杯好酒的时候接待我们的顾客。

在定制世界中，有没有你特别认同或尊重的裁缝或品牌？

作为制作者，我们首先对那些为我们的学徒期做出贡献的大师充满尊重和感激。通过他们的热情和耐心，我们学习了一项技能，也了解到它是多么的严格。

这些大师级的裁缝通常被公众所忽视，因为他们隐藏在工作室里，以他们的顶针和针线为最好的伙伴。他们在 Cifonelli、 Camps de Luca 或者 Arnys。

他们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技术，自己的品味和感性；他们对我们来说是永恒的灵感。我们非常喜欢 Gaetano Aloisio[4] 的风格和剪裁。据我们所知，他是唯一一个诠释美丽鱼嘴领的非法国裁缝，这已经充分说明了他的工作方式。

我们也仔细关注 Chittleborough & Morgan[5] 的产品。他们的工艺有很强特色，做法耐人寻味，总有一些小细节吸引我们的注意。

最后，我们对某个已经不存在的法国品牌特别怀念：Arnys。这个品牌在2012年被 LVMH 集团 Berluti 收入囊中。也许质量依然保持得不错，但大胆的风格和有深度的审美可能已经被更加普遍和国际化的模式所取代。

我们的一些顾客是 Arnys 的顾客，他们的经历保留属于一个品牌的隽永回忆，他们喜欢与我们分享他们在这个被遗忘的巴黎工坊中发生的故事。

自2020年以来的三年对于定制世界来说无疑是相当大的挑战，你如何看待当前的情况和行业的未来？对品牌的长期计划是什么？

预测这个非常困难，因为一场危机似乎接着一场危机，没有任何结束的前景：你的读者可能会考虑到冠状病毒危机和当前的乌克兰战争，但法国社会过去几年也在沸腾。

如果我们的建筑物前堆满垃圾（有时甚至被点燃）再接待顾客也许会显得有趣和富有冒险精神？——但显然这不是最好的，令人期待的状况。

一些大的巴黎定制在之前就已经关闭，如 Lanvin 的定制部门，一些较小的独立裁缝也没有抵挡住危机。

我们的“幸运”，在于我们的灵活性——这是小公司的优势：我们能够应对不同类型的工作，来应对短期和长期的困难。我们有机会为一些电视节目和电影工作，这为我们开辟了一些新的生存空间。

对裁缝行业来说，上个世纪是一场革命。在1950年代，法国有大约50,000家裁缝店。今天，几乎只有集中在巴黎的十几家坚持了下来。

定制西装已成为一种奢侈品，而过去它是一种更普遍的需求。这个行业本身在这段时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裁缝过去负责制作服装；现在他必须提供咨询，推荐，帮助，有时甚至是教育。

我们必须不断提高我们的技术，但也要提高我们在与优雅有关的任何事情上的知识。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白，作为一个小实体，在一个独特市场上提供服务所需要面对的风险，更多元化和灵活的经营是必须的。

我们目前正在研究两个选项：提供保持品质的副线产品，以及为了更多新顾客而展开世界范围的定制会。

现在你们所有顾客都集中在法国吗？我知道你已经有了和中国顾客打交道的经验，你对中国顾客印象如何？与欧洲顾客有什么区别？

我们的顾客主要是法国人，但我们确实有来自美国和中欧的顾客。法国裁缝市场的现实是复杂的，因为它远非成熟和自给自足的市场。如果没有外国顾客，大部分的巴黎裁缝店明天就会倒闭。不像意大利、英国或奥地利，我们的文化、政治和经济精英很少使用裁缝的服务。

然而他们本应该是我们的第一大使。例如，在马克龙第一次竞选时，他的顾问自豪地在推特上宣布，总统将在他的就职典礼上穿一套450欧元的西装。

当我们的上一任总统弗朗索瓦·奥朗德站在西班牙国王和他无懈可击的西装旁边时，我们感到相当尴尬。这都是推广法国的卓越性和技艺错过的机会……

公众对中国顾客会有一些刻板印象。

比如在巴黎，经常可以看到满载中国游客的大巴，直奔著名的购物中心，以惊人的消费能力购买奢侈品。我们认为这种现象可能因为人数的集中而被标签化了，其他国家的旅行者也一样喜欢购买法国的奢侈品，只是没有以大旅游团这种形式表现出来。

但无论国籍如何，定制客群都是独树一帜的。大品牌可以被大众轻易识别，而定制消费者则会关注产品、体验、手工艺和工匠。大多数人能辨识奢侈品的大LOGO，但有多少人能识别手工制作的米兰眼呢？

如果过去中国顾客与欧洲顾客之间可能存在差异，那么现在这种差异已经不存在了。在欧洲，父子之间的文化传承变得非常罕见——尽管在英国和意大利的某些圈子中还维持得不错——这意味着无论是哪里的年轻人，都必须自我教育。

在中国，似乎有一个强大的网络社群渴望学习，或对美和优雅有所感触，并且愿意寻找合适的裁缝，鞋匠，衬衫制造商等等。

你们现在只提供定制服务吗？还有其他产品或“服务”可用吗？（如MTM或一些 RTW产品？）
目前只提供定制服务。

正如前面提到的，我们正在研究一个补充方案，提供一些现代绅士必备的夹克，面料选择是自由的，基本元素组合是固定的，就像一个胶囊系列。在保持质量的前提下，提供价格更有优势的产品。我们准备了一些原型样衣，但理顺技术上的流程和提高客户体验，还需要一些时间。

至于成品服装嘛……我们工作中最有成就感的一部分是和顾客进行持续交流，我们不想失去它。

Note
[1] Paul Poiret: 20世纪初具有革命性的设计师，帮助女性从束身衣中解放了出来
[2] Camps de Luca: Cifonelli 、 David Diagne 、Camps de Luca 都是法国著名定制工坊/品牌
[3] André Guillerme-Guilson: 一位致力于传承技术与传统的法国裁缝，2018年去世
[4] Gaetano Aloisio: 一位在社交媒体上很活跃的意大利裁缝，经常到世界各地举行定制会
[5] Chittleborough & Morgan: 英国定制品牌。以剪裁精确，工艺细致享誉业界